“1隻羊、2隻羊、3隻羊……1021隻羊、1022隻羊、1023隻羊……”已是深夜，徐娟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中午趴在辦公桌上的那個夢讓她心有餘悸。恨自己不該伏在案卷上睡覺，可能是屍檢照片過於血腥，午憩竟然與“女鬼”相遇了。

    經常與殘缺不堪的屍體、血淋淋的解剖照片等打交道，耳邊時不時還會有同事們各種靈異故事的調侃，徐娟一度情緒焦慮、甚至神經衰弱。

    克服恐懼

    這個生性膽小的湘妹子就是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一庭法官徐娟。她在家連蚊子都不敢拍，更不用說要與充斥著血腥的刑事案卷打交道。

    大學的《法醫學》課堂上，為了讓同學們了解人窒息死亡後，肺部所呈現的狀況，老師要同學們完成一個實驗：“請大家把兔子溺死，然後解剖，仔細觀察肺泡的狀態。”

    徐娟早已躲到了同學們的身後，“男同學在操作，我就躲在他們身後，光溺死兔子這一個步驟就恐怖得讓人不敢看，更別提還要解剖！”

    大學期間，徐娟對《法醫學》不求甚解，在報考研究生時，她揚言堅決不報考刑法或刑事訴訟法專業。

    然而，專業選擇由己，職業選擇由命。命運給她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2006年8月，她從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法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通過公招進入湖南高院後，卻被分配到了專門從事暴力犯罪案件審判的刑事審判第一庭。這一幹就是十年。

    起初，徐娟一看到案卷中血跡斑斑的屍檢照片就惡心、反胃，吃飯毫無食欲，晚上還失眠做噩夢。“心理障礙比肉體痛苦更折磨人。”但是徐娟沒有選擇當逃兵，而是設法克服了對血腥的刑事案卷嚴重的心理障礙。

    徐娟重新翻閱起了《法醫學》，購置了《人體解剖學》等醫學書籍，看到血腥之處恨不得立馬把書合上，但還是硬著頭皮“啃”下來了。喜歡看美劇的她，還找了《犯罪現場調查》《識骨追蹤》等觀看練膽。

    不斷豐富的醫學知識使她逐步擺脫了恐懼心理，對一些常見病還能說出個一二。“徐娟經常要幫我們把脈，滿口的專業術語，浮脈、滑脈、沉脈之類的，我們都叫她‘徐獸醫’。”同事周治華笑言。

    “要判明真凶，幫被害人申冤，這是我從事刑事審判的工作追求，也是這個追求讓我強迫著自己努力克服心理障礙。”

    擺脫了心理恐懼後，徐娟學會了從各種屍體解剖照片中找出蛛絲馬跡。血淋淋的髒器不再是一堆堆紅色恐怖的物件，而是一件件會說話的證據。

    她審理的益陽市梁某等3人故意傷害罪一案，由於被害人劉某是在距離梁某對其實施毆打的地點2.5公裏之外10小時之後死亡，這期間是否存在交通事故傷害或者其他介入因素存疑。梁某等3人及其辯護人均提出劉某的死亡與3被告人的毆打行為不存在直接的因果關係。

    拿到案卷後，為了全麵查清案件事實，不枉不縱，徐娟仔細閱卷，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通過仔細查閱劉某的屍體照片，她發現被害人的兩條傷口呈倒八字狀，同時結合現場勘查筆錄，分析傷口的形成不符合交通事故形成特征，而劉某頭枕部兩側的裂創在頭部著地時可被地麵石頭作用形成。加之，屍檢鑒定意見顯示劉某頭部受傷後逐步昏迷，傷後約24小時死亡。據此，她從劉某的死亡時間往前推算，與梁某等人毆打劉某的時間高度吻合。

    最終，徐娟排除了合理懷疑，依法對梁某等3人追究刑事責任。

    對於證據的研究、判斷與認定，徐娟有自己的一套。她所撰寫的李某等10人犯非法買賣爆炸物等罪一案的審理報告，被常德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湖南高院刑一庭原庭長廖具之推介為常德中院刑事案件審理報告範本。

    “該案死亡人數多達20餘人，被害人麵目全非，屍體也不完整，難以辨認。徐娟從死者是誰入手，能辨認的辨認，不能辨認的做DNA鑒定。從爆炸物的來源、爆炸的起因、時間等，條理清晰、層次分明地闡述得非常清楚，為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廖具之說。

    迎難而上

    2014年7月，徐娟接手了她辦案以來最“大”的一個案子——70餘本案卷，27名被告人，10餘個罪名，祁東縣劉某等涉黑案的案卷堆在辦公桌上，比她嬌小的個頭高出很多。

    “不畏難、迎難上，難案要案全力辦。”徐娟暗自鼓勵自己。

    徐娟所承辦的案件當中，大部分是多人多次的涉毒案件。其中，包括由公安部督辦的李某等19人、吳某等18人、岩某等14人、劉某等11人有重大影響的涉毒案件，但涉黑大要案，這還是第一個。

    為了熟悉涉黑案件的審理特點，她找來《刑事審判參考》（涉黑案件專輯）等書籍，還從網上下載了湖南張君、重慶龔剛模、山東聶磊等涉黑經典案例仔細研讀。

    為了在審限內結案，她連續閱卷10餘天，按罪名書寫閱卷筆錄100餘頁。同時，還將每個被告人涉及犯罪事實存在的疑點、爭議的焦點用詳盡的證據列明，理順案件脈絡。

    午飯在食堂解決，晚飯則咬幾口幹糧或者把自己帶的飯用庭裏的微波爐熱一熱將就對付。

    7月，在有“火爐”之稱的長沙已炎熱難耐。在辦公樓，工作時間之外不供應空調。晚上，徐娟在辦公室與風扇和蚊子相伴。下班路上有蛐蛐蛙聲相隨。每次從濕熱黏糊的辦公座椅上抽身回到家才意識到身上已被蚊子叮得多處紅腫。

    閱卷後，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提審。徐娟按照一審判決書載明的被告人關押地址挨個提審，輾轉於衡陽市第一看守所、衡陽市第二看守所、祁東縣看守所、株洲市看守所。

    一次，上午在祁東縣看守所提審完畢後，馬不停蹄地趕到衡陽市第二看守所，結果被告知被告人不關押在這裏，於是他們又趕往下一站。100多公裏的路程下來，飯點已過，大家早已饑腸轆轆。

    之後，她多次推倒審理報告結構。最後，經過反複構思她按總分的結構撰寫審理報告，先列明四個特征，再分述10餘個罪名，以各被告人在犯罪中所起的作用為主線，反複閱卷核對證據，查找各被告人多次供述的細微不同之處，讓被告人的翻供在翔實的證據麵前不攻自破。

    150餘頁、10餘萬字的審理報告終於一氣嗬成。這起涉黑大要案在審限內順利審結。

    “刑事審判需要在是與非、善與惡、正義與邪惡之中作出涇渭分明、不偏不倚的判決。”在徐娟看來，“隻有不斷提升自己的專業理論素養才能更好地理解司法的內涵，遵循司法規律，捍衛法律的尊嚴。”

    受過7年法學專業教育的徐娟從未停止過學習的腳步。她在辦案中注重理論知識的積累，同時，結合自己的審判實踐撰寫了《“罪無可赦 情有可原”——被害人過錯認定的困境與出路》《共同犯罪中自首的認定》等論文、案例分析。

    她所撰寫的論文《程序性製裁下的非法取證識別幾率的實證分析——一種信息經濟學視角的認知》先後榮獲中國審判理論研究會2015年年會二等獎、第十屆中國法學青年論壇二等獎、第二十六屆全國法院學術討論會優秀獎。她還針對新型網絡犯罪問題撰寫了論文《介入與限製：雙層空間下網絡誹謗罪的司法認定》，該文榮獲第二十七屆全國法院學術討論會三等獎。

    法律冰冷也溫情

    “你為什麼販毒？”2015年10月的一天，徐娟來到長沙市第一看守所提審一起販毒案件的被告人。這已經是今天提審的第五名被告人了。“何某戴副眼鏡，看起來很儒雅。”

    “哎！都是因為交友不慎。染上毒癮後逐漸發展到以販養吸……”被告人何某從自己以前的紅火生意聊到因為毒品賣店改行，從與妻子旅遊途中舍身救人聊到自己太極拳等興趣愛好。

    書記員小謝指了指手表，示意徐娟時間不早了。“聽他講完。”直到看守所來催收監，徐娟才打斷了何某：“那我們下次再聊。”這才走進漆黑的夜幕裏匆匆返程。

    在徐娟看來，充分尊重每位被告人的表達意願是一位法官應有的品質。盡管辦案時間已很緊張，她也絕不壓縮提審時間。

    第二天，何某的辯護人來到徐娟的辦公室：“徐法官，我的當事人讓我謝謝你，謝謝你給了他充分的時間讓他把話說完。他覺得酣暢淋漓，不論案件判決結果如何，都謝謝你對他的如此尊重！”

    徐娟說：“其實，許多罪犯在犯罪前也是生活中的普通人，也可能是一個好父親、好姐姐，也有自己的苦難、喜悅和困惑。作為刑事法官，除了嚴懲犯罪分子之外，更要拯救他們的靈魂。希望能用良知喚醒他們認罪服法，讓他們感受到冰冷的法律也有溫情的一麵。”對被告人如此，對被害人又何嚐不是。

    “你來我辦公室吧。”徐娟掛上電話，她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與肖某通電話。

    這是一起故意傷害案，被告人範某因糾紛將肖某的丈夫熊某捅刺身亡。丈夫死後，體弱多病的肖某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還需獨自撫養年幼的兒子。範某是殘疾人，無力賠償被害人親屬的經濟損失。肖某一蹶不振，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兒子亦無法正常上學。

    每次通話都是半個小時以上，肖某在電話那頭哭訴，徐娟在電話這頭聆聽。“看到她一直沒能走出來，希望當麵談一談能幫助她釋然一些。”

    “丈夫去世後，我失眠又多病，兒子失去了精神支柱，成績下滑，徐法官，我該怎麼辦？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作為母親，你應該首先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做兒子的榜樣。”徐娟盡力開導著，“家裏沒錢，你要自食其力，可以去找點事情做，既能彌補經濟不足，又能盡快走出痛苦。兒子隻剩下你，你要承擔起母親的責任，好好引導他從負麵情緒中走出來。”

    半個月後，肖某又打來電話，“兒子要開學了，家裏沒錢怎麼辦呀？”

    “被告人因經濟困難確實沒有賠償能力，你可以申請國家司法救助。”

    “徐法官，我不會寫字，寫不好。”

    “那我幫你寫吧。”

    後來再接到肖某的電話時，徐娟能明顯感受到肖某變得積極樂觀了：“徐法官，謝謝你的幫助，我們已拿到5萬元國家救助，我現在在超市當營業員，兒子也重返校園了。”

    在更多人心中播下法治的種子

    “同學們知道哪些法律？”

    “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刑法、行政法。”

    “哇！你知道這麼多法律呀！太棒了！送你一個小禮物。” 徐娟把法律漫畫書送給南雅中學的小劉同學。

    2015年5月27日，徐娟在“珍愛生命、法在心中”青少年法製宣傳活動中給長沙市雅禮實驗中學、南雅中學的120名同學上了一堂《放飛青春的夢想——法伴成長》的法製講座。

    “以前爸爸媽媽看我的日記、手機短信、微信我隻是反感，聽了法官阿姨的講座，知道了他們這種行為是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的。”雅禮實驗中學的學生代表說，“未滿16周歲不能打工、網購中應該注意的問題等都和我們的學習生活息息相關。”

    “希望通過以案說法的形式，幫助同學們認識到犯罪行為的危害，認識到依法辦事、正確維權、遠離傷害的重要意義。”徐娟說，“通過講座中的頻繁互動，很欣慰看到同學們對法律這麼感興趣。”

    “徐娟的法律宣講，使青少年學生認識到違法犯罪行為對個人、家庭、社會造成的危害以及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為即將走上社會的學生群體樹立遵紀守法和防範違法犯罪的意識，提高學生的法律素質，對於預防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大有裨益。”湖南高院機關團委書記伍玉聯說。

    徐娟是湖南高院法律誌願宣講團成員。她和她的宣講團隊同事們不定期開展法律諮詢、宣講等誌願服務活動。在審判台下，他們通過以案釋法，法官進校園等係列活動，將法律誌願宣講與法律宣傳職能結合起來，一次次播撒法治的種子。2015年，湖南高院誌願者普法工作受到團中央表彰。

    湖南高院“愛之光陰”義工團隊、法院同仁發起的“福袋行動”等徐娟都有參與。“這是法律人應有的愛心和良知。”徐娟還經常給孩子們寄送一些必須物品，看看她的淘寶訂單，大多是：書籍、書包、雨傘、台燈、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