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5.12汶川大地震的爱心捐款,可能到老赵死去的那一天,也没人知道他的大名,更没人知道他是党员。
那一天,捐款仪式即将结束,赵大狗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沓毛票,边跑边说:“我爹还没交呢?”,“这是党员交特殊党费,你爹不用交”,有不少人对他说。“我爹是党员,这是他让我送来的”。赵大狗这一说,大伙儿都楞住,相信大多数还不知道老赵是党员。
村支书数了好大一阵子,才大声宣布:“赵吃饱:115块6毛7”
此时,大家才知道他的大名:赵吃饱。按理说,这是个让人捧腹的“大号”,而现场出奇的静,就连老鼠在房梁上爬行的声音也格外刺耳。
老赵已经88岁了。
老赵已有好几年没在村口的饭事上露面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老赵是学校的门卫,说是门卫,其实主要任务是按时敲敲钟,搞搞卫生。在我的记忆中,老赵总是住在校门口的小屋子里,好像过年也不回家,不管风吹雨打,每天早上总是笑呵呵地站在校门口看着我们进校,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些“好好念书,别打架”之类的话。“我一辈子没念过书,看着孩子们读书,心里舒坦”,每当老婆子埋怨,他都这么说。
等我们上课了,老赵一个人在校园里转,绝不放过任何一小片纸。当时,我们只觉得这老头很勤快,有时还很好笑。就这样,老赵的钟声,也就非常准时地伴随小伙伴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学时代。如果有几天钟声不再响起,我们知道,肯定是老赵病了。因为,除了生病,什么也别指望让老赵停下来。
老赵的右腿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调皮的小伙伴们送给他个绰号叫“路不平”,现在想起来还十分后悔。我们叫他绰号时,他好像不很生气,一直冲我们直乐呵。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腿是在淮海战役中为救连长受的伤。“我身上还有美国鬼子的子弹呢”,老赵说这话的时候蛮自豪的。
老赵成家很晚,老婆是灾荒年一个讨饭的中年妇女,还带了个十几岁的小孩,老赵见二人可怜,就收留了她们,经村里人撮合,就成了一家人。后来,又添了个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过的挺有滋有味的。
有一天,村里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走近了才知道是村里送老赵的小儿子当兵了,可第二年,老赵的儿子又“回来”了,但只是个骨灰盒,听村里人说他儿子是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光荣牺牲的。
老赵哭的很痛,没有人劝得住,搁了一辈子的老俩口还大吵了一架,老婆总是重复着那句话:“就你能,就你知道光荣,人家都不让孩子去,他不是你亲生的吗?”
据村里人讲,老赵老婆一直反对送儿子参军,是老赵执意让自己的小儿子上了战场。
老赵还有两个绰号:“瞎积极”和“老吃亏”,村里人说,还有两个“典故”呢。
大集体年代,多数人都是“黑睡大明起”,而老赵总是队长还没敲钟,就早早到了地里低头干活,到了下午,群众都下工了,他还一个人在地里“拾掇”,街坊邻居都笑话他“劳改看报纸瞎积极”,老赵好像没听见,只顾一个劲儿地干活。
那时候,吃菜全靠队里按人头分,谁家去的早,就有“挑捡”的便利,不知是为啥,老赵总是无一例外地最后一个去,当然,都是人家挑剩下了的菜。“这也不赖,有口菜吃就不错了,都挑挑捡捡,剩下的咋办”,这是老赵的口头禅。
“老赵就没有享过福”,村里人都这么说。责任田分到户没几年,老赵就病了,这一病,就几乎没离开过床,甚至也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只是当大伙儿得知老赵不在人世的消息后,自觉地聚集到老赵家,许多人都哭了。
“老赵是个好人”,村里人都这么说。
王营村没了老赵的日子,依然是王营村。
按照老赵的遗愿,村里为他开了追悼会。
那一天,去了很多人。
那一天,人们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一天,人们知道了他是党员。